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本文为《明珠》《窥月》《燕归来》《难得欢喜》的系列文,由于剧情需要,官职部分有扩写
【第一章·宫闱深深】
江海镜初见萧梵音,其实并不是在储秀宫的殿选,而是在朋友们的某次聚会上。说是聚会,实际不过是一群风流才子在江南的某间酒馆喝酒聊天罢了。那时还是建昭二年,一位诗友喝高了,掏出自己给人画的画像炫耀道:“我除了能作词,还会作画呢!瞧瞧,当今皇后都找我画过画,可惜没拿走就嫁……唔唔。”
海镜略带嫌弃地收回捂着他嘴的手,用自己的帕子细细擦了擦。身侧同伴摇头:“老七你就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改不了,我朝皇后的画像你也敢拿出来四处炫耀?小心被人听见,治你个大不敬。”
闻言,海镜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画像两眼,只记得少女的脸侧和一角鹅黄色的襦裙,鲜艳好看。
后来海镜回到家待嫁,义父———阿爹带给她的归家礼物是宫中选秀的一份名册,江家海镜的名字赫然在列。
海镜的阿姊早早听从父母安排嫁给了一位老郡王做侧妃——他是先帝的堂兄,如今已垂垂老矣,快到花甲之年,按理说实在不是年轻大姑娘的婚嫁选择。
但那老郡王的爹原先驻守南疆,立下过赫赫战功,现在他手中也还有几分势力。况且这人对妻妾们都还不错,阿姊嫁人后,父亲升了官,母亲半年前也封了二品诰命夫人,如若海镜能够选秀入宫成为皇妃,整个江家从此便能飞黄腾达了。
这些事,父母原本不曾和她说起。可海镜心里清楚得很,尽管他们能猜到女儿“镜海居士”的身份,亦懂得放她自由会更有一番造诣,但江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他们眼中,江家的儿女,就该为家族付出一切,镜海居士这四个字,连同她的《镜海奇思集》,不过是一场少女时期的美梦罢了。
选秀当日是个秋意浓浓的清晨,枫叶渐红,立于殿外,风吹来有丝丝凉意。江海镜听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唱:“宣——礼部尚书江简鹤义女,江氏海镜觐见!”
海镜入殿、下跪,她悄悄抬眼望着座上的帝后。皇后年纪很轻,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一身华丽宫装。皇帝冠上的珠帘子垂下来,她看不清皇帝的脸,只看到明黄衣袍的一角。
皇帝的声音响起来,慵懒随意:“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露出一抹温婉恭敬却又恰到好处的浅浅笑容。皇帝懒洋洋地看着她,像是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他身侧的皇后却是专注地望向她。
这便是老七画像上的人么?海镜想。
“模样倒是不错,留牌子吧。”皇帝的声音响起,将她的命运一锤定音。
“娘知道你爱写些东西,”入宫前,母亲规劝道,“但进宫了咱们也能写呀,你看看昭宸皇后,在宫里不照样写出了《百花赋》!”
那不一样的。
海镜知道。
《百花赋》的诞生,时代、身份、地位,一个都不可以缺少。昭宸皇后是出身王室的燕赤公主,又有爱她入骨的初元帝陪伴一生,海镜不缺她的那份才华,可家族背景、身份地位,她都没有。
回到江家二小姐的皮囊里,她要如何去找回她的一方天地?
于是游玩山水的镜海居士脱下了白袍,解开了束发的发带,穿上了合乎礼仪的衣服,腰间的酒壶和狼毫笔换成了香囊和禁步,从此她见不到宽阔的海天,也见不到自由的飞鸟,只有宫墙和四四方方的一块栖息地与她作伴。
三日后,江海镜受封清才人,坐着马车从皇宫的偏门进宫。教养嬷嬷说,只有皇后才能从正门被抬进去,语气里暗示着的妻妾有别再明显不过,说着她重点看了眼新晋嫔妃里打扮最娇美粉嫩的那一位———御女梁氏。
嫔妃们垂着头,道嬷嬷说得对。
海镜本能地厌恶这些明里暗里的讥讽与勾心斗角之事,却对自己的位份挺感兴趣,才人,冥冥之中好像是在讽刺着她的半生。
她被分进了宓秀宫的梅香阁,主位是皇后的从妹,对上温和识礼、待下宽容慈和的舒妃萧氏。见海镜一路舟车劳顿,舒妃干脆免了她去披香殿的请安,只吩咐了两个婢子来送了一套泥金真丝绡麋竹扇。
不必去问安,江海镜倒乐得清闲,收拾了包袱,歇息一晚,便起身梳妆去凤仪宫拜见皇后。
皇后叫萧梵音,她出身望族名门,乃右丞相家的嫡幼女,宁国公之妹,嫂嫂是先帝的爱女镇国公主琅嬛,娘亲与先帝嫡长女长乐公主的婆婆是手帕交,当年的昭宸皇后亲自将她选为东宫皇太子妃,是皇上极重视的元妻。
萧家二女二子,长子前些年科举中了榜眼,封宁国公做了驸马,如今当了光禄大夫,次子骁勇善战,做了羽林郎将。萧家两个姑娘,一个做了女尚书,一个做了皇后,儿子还被立为太子,朝中地位稳固,满门风光无限。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可谓错综交织、紧密相连,因此萧皇后也成了妃子们巴结的对象。海镜望了一眼,除去舒妃和另一位被人称作纯贵妃的妃子外,大部分人都是在阿谀奉承,谄媚地讨好着。
这种气氛让海镜很不适,却也觉得她们是这样可怜。她恹恹地跟着其他新进来的嫔妃向皇后行妃嫔大礼,萧皇后很是随和,吩咐人给她们都上了茶水,不一会儿便放她们走了。
此次入宫的新妃嫔不多,除了海镜之外,还有个梁御女,两三个四五品官员家的女儿。海镜私底下觉得她们都是摆着好看的吉祥物,毕竟皇后的皇长子长安自幼天资卓绝,深受皇帝器重,早早册了皇太子,江山社稷有了着落,又非要女人入宫做什么?无非是为着朝廷,为着宗族。让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女人变成史书上的一个名号罢了。
若能活成昭宸皇后那样,倒也不枉此生,可大多数人既没她的才华,也没她那样为她天子后宫只此一人的夫君,作不出《百花赋》,轮不到她们辅佐帝王,只能在宫里慢慢迷失自己,最后老去。
可怕的不是没有情爱,不是没有才华。
是丧失了自我,没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多绝望啊。
海镜冷眼瞧着,回去对陪嫁的丫鬟槿檀说了这番话,槿檀大惊:“小姐,这可是说不得的,说了那可是大不敬啊。”
“怎么,实话而已,也能算大不敬?”江海镜喝了口酒,冷笑起来,“让你选,你选出宫去海阔天空还是留在宫里蹉跎一生?”
槿檀唯唯诺诺,不敢应答。海镜自觉无趣,翻了个白眼,拿了笔墨纸砚便大步往外走去。
“小主,你去哪?”槿檀急急地问。
海镜回头对她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我去御花园,你们都别跟着。”
【第二章·亦如初见】
就寝前喝了些浓茶,萧梵音胸口闷得难受,扶了长御怀瑾的手准备去御花园透透气。
行至御花园,便远远看见前方的凉亭中有道纤细的倩影,斯人着靛蓝外衫与浅粉襦裙,衣着并不鲜亮,但怡如这深沉的夜色之中的星光一般,一时将人的目光引去。
怀瑾轻声道:“娘娘,那边的好像是清才人。”
而江海镜也看见了萧梵音。伊人立在不远处,手中执一盏暖黄明灯,晚秋的冷风拂过她衣裙的一角。白日里有舒妃与纯贵妃在身侧时,江海镜觉得萧皇后显得更加鲜明活泼一些,她弯起眼睛和嘴角,澄澈的眼睛就像一片湖。然而这时,她却显得那样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皇后起驾,随侍的宫婢侍卫甚多,这晚却只有一个长御跟在身侧,猎猎秋风里,江海镜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词。
孤寂。
用这个词来形容太平盛世里权倾后宫的皇后或许不那么妥当,却是海镜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
神思恍惚间,萧梵音已然走近。
江海镜从石桌后站起身来,案上的宣纸墨迹未干,一边散落着几张已被写满的诗页,另一边则放着她搁下的毫笔。
萧梵音发间和身上带着清香,海镜比她高一点,恰好能闻到,淡淡的,是白蔷薇花的清香,显然她也是刚从寝宫里出来。
“妾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萧梵音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倒也不拘着中宫架子,探头道:“清才人在写诗?”
她目光掠过旁边搁着的纸页,上面的诗句十分眼熟,正是前些日子在《镜海奇思集》中读过的那篇《云涧游记》。
江海镜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娘娘?”
“清才人就是镜海居士么?”萧梵音抬起眼,看不出情绪。
江海镜眸子里水波一晃,定了定神淡然道:“皇后娘娘又是如何得知镜海居士?”
萧梵音笑着指了指那方墨迹未干的纸笺:“前些日子皇上那里刚得了一批民间读物,本宫恰好对《镜海奇思集》颇有感触,便挑灯在夜里一气读完了,未曾想清才人便是……”
“是。”江海镜轻轻答。
“人如其诗啊。”
萧梵音眸里闪动着潋滟水波,嘴角漾开温柔的弧度,与方才立于亭下时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晃得江海镜出了神。
她心想,或许宫里,也不完全是她想的那样糟。
【第三章·梦酒】
那夜之后,海镜和萧梵音的关系便明里暗里地近了几分。
由于并不怎么关心皇帝,他生病了这事江海镜还是早上在凤仪宫请安时知道的。
萧梵音似乎很喜欢海镜,三个月内两次上请为她晋位,舒妃和纯贵妃爱屋及乌,分别以主位和协理六宫之权又将她向上提了提,如今海镜已然是清贵嫔了。
未侍寝便封贵嫔,后宫这群嫔妃自然对此颇有微词,因此见海镜隔了一晚上才知道皇上染了风寒,各个都想挤兑几句。
“好了,”萧梵音蹙起秀丽的眉,“罗氏、汤氏,你们也不见得是真心为皇上担忧,不过是想借此针对清贵嫔罢了。后宫女子从来都不应以这样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己任,同心协力侍奉皇上才是正道,你们俩回去,将昭宸皇后的《与众女书》抄十遍,回头交予纯贵妃。”
她向来温柔和善,鲜少有如此凌厉发落妃嫔的时候,罗、汤二人忙叩首称是。
众人散去后,江海镜还坐在下首的位置,似是沉思着什么。
“您很崇拜她么?娘娘。”她问。
萧梵音轻轻“嗯?”了一声。
“金皇后。您很崇拜她么?”
萧梵音轻轻“嗯”了一声,于是江海镜的面色便黑了,然而小皇后娘娘浑然不觉,对自己的偶像大吹大捧起来:“海镜你听过那段故事吗?初元二十年,岑密为谏议大夫,每直言无讳,帝怒,欲谪。昭宸皇后知之,谏上曰:‘吾思岑密下狱,终以为不可。岑密,忠臣也,惟忠臣得直言,郎为明君,若以直言怒谴之,岂不令贤臣寒心耶?’帝深以为然,乃释之……”
江海镜盯着她一开一合的鲜红嘴唇,只有想凑上去封住她话头的冲动。她面无表情地听萧梵音说了会儿,起身行礼:“天色不早了,妾还想回去喝酒,先告退了。”
她走得匆促,险些在昭阳殿门口被绊倒,槿檀慌忙将她扶住,身后远远传来萧梵音的声音:“怀瑾,白薇,过几日去奉天楼为皇上祈福,要准备……”
江海镜胸中一堵,走得更快。
回到梅香阁喝了几碗酒,江海镜渐渐冷静下来。
她游山玩水多了,并不是没有见过女子与女子相爱的情形,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未免有些讶异,更何况对方是一国之母,高高在上的皇后。
高高在上的皇后,却也会站在廊下,对她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可是她不爱她,海镜心想。
萧梵音不会爱她。她可以爱世人,爱皇帝与每个子女,爱所有嫔妃,但就如同神不会将过多的爱倾注到一个人身上一样,萧梵音给予她的爱,总是有限的。
江海镜搁下酒壶,无比痛苦地想,只有山水会毫无保留地爱她。
一直到三日后的奉天楼祈福,江海镜才再次见到萧梵音。
见到她,萧梵音怔了怔,快步朝她走来,袍袖翻飞间已然握住她的手:“最近怎么了?兰因说你都不曾出门。”
江海镜本想挣脱,却发现她指尖异常冰凉,不由得语气软了些:“娘娘怎的手这样凉?叫妾好生担心。”
“你啊……”萧梵音失笑,“一会儿祈福结束,陪我聊聊吧?”
【第四章·相拥】
祈福无非就是那些诵经祈祷之类的事,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等其他嫔妃散去后,萧梵音遣散身边的宫女太监,过来牵住江海镜的袍袖,带她去了奉天楼供奉先祖的奉天殿。
奉天殿两面墙上悬挂着历代帝后的画像,画工精妙绝伦,栩栩如生,海镜一下便被吸引了视线,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其中一位皇后的画像前。
原因无他,这位皇后的长相确确实实是所有画像里最吸睛的。
——当今皇帝嫡母,燕赤故公主,孝宗元妻,昭宸元和敏惠皇后,金珏璎。
身后传来裙摆拖地的细响,不知何时,萧梵音已经站在了江海镜身后。
江海镜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想走,却被萧梵音一把按住。
二人一同看着这画像。
画像上雍容高贵的女子着一身正红与明黄二色为主的蹙金重绣九尾飞凤朝服,桃花眼,高挺鼻梁,乌发如瀑,发髻之上是一顶皇后朝冠,脑后垂珠落于肩处。她湛蓝色的眼眸静谧如海,面庞带着一种奇异的圣洁和神秘,眼角那点泪痣锦上添花般,使她既清丽纯澈又尽显异域风情的明艳热烈。
任谁看了这画像都会被这惊世绝代的绝艳容貌所震撼。
昭宸皇后嘴角虽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却自带着一股子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后威仪。这般集出尘、美艳、清冷为一体的容色,实为世上罕见。
江海镜知道,除去姿容昳丽之外,这偏生还是个才学出众的女子,会歌舞懂诗书,更能通经史,如今的疆域版图便是出自她手,乃是襄助初元年代太平盛世的一大功臣。
对应的画像上男子墨发以玉簪松松挽起,龙袍外披着件黑色貂毛斗篷,自带一股天子威仪,正是对面的孝宗,即初元帝,皇帝的父亲。
昭宸皇后升遐后没多久,先帝也跟着去了。去前他坐在凤仪宫的蔷薇花架下,手边只有一幅昭宸皇后的画像,被保存在长春殿中。
初元帝生前留下过不少关于昭宸皇后的画像,两张朝服像亦是他亲手所画,一张在太庙一张在奉天楼。
萧梵音亲自点燃一炷香,面色虔诚地拜了三拜。
“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她望着昭宸皇后的画像,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爹娘将我和哥哥一同送去私塾念书,我常常逃课,为此没少被先生责骂。后来虽学了不少技能,什么诗画史书,却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后来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初读百花赋的《蔷蘼篇》,才从母后那里识得读书的重要性,”萧梵音望着江海镜,温柔微笑起来,“若是没读书,也不可能与你如此亲近了。”
那一刻,海镜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只想用力抱住面前的萧梵音。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雨声里,宫人们的脚步声愈行愈远,江海镜将萧梵音圈在怀里,无声地拥抱着她,仿佛一切都在此刻凝固了,只有她眼前这个人是鲜活的。
她抱着她,像是抱住了自己在深宫里活下去的希望。
画像上的昭宸皇后沉静地注视着她的后辈们,笑得慈悲又温和。
萧梵音抱着江海镜,下巴搁在对方肩头,不太想松开。这时她不像个皇后,倒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作为皇后,本宫爱世人;但作为萧梵音,我只爱你。”
真奇怪,萧梵音好像知道自己的想法一般,江海镜懵了几秒,才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告白。
她试探地问道:“那以后我可以在昭阳殿待得晚点啦?”
“可以。”
“你可以陪我一起喝酒啦?”
“不是一直可以么。”
“嗯……我本姓可以姓萧啦?”
“…油。”
“嘁。”
【第五章·牡丹】
在一起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和萧梵音更近了一点;只是皇帝不去的时候,栖梧殿的玉床有江海镜的一半;只是每次早起问安的时候,眼神来回间两人都能隔空打个啵儿。
又一年年初,江海镜受封清妃。原本定的是入主关雎宫昭鸾殿。此处是宠妃居处,是嘉治帝为珍贵妃——后来的敦睦皇后所建,昭宸皇后昔日还是宸贵妃时便在此居住,殿内极致美华,玉石铺成的地板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后来昭宸皇后在凤仪宫居住,初元帝令人将它修缮重建,关雎宫便成了第二华美的宫殿。
但清妃私底下偷偷对皇后说关雎宫离凤仪宫没有未央宫近,遂由皇后拍板,海镜居于大澈殿。同日和亲公主桑吉丹珠封梅妃,抱养皇长女,居关雎宫。
“谁跟他君玄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江海镜嘀咕道。
萧梵音笑了笑,捻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梅妃这下可惹着梁妃了。”
江海镜其实对此等后宫琐事并不关心,然而毕竟是萧梵音提的,她还是以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望着自家恋人,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原来皇长女是日前病殁了的娴贵嫔所生,虽生母不受宠,但好歹是皇长女,帝后便想着为小姑娘寻一个身份尊贵的养母。萧梵音膝下已有皇太子长安、皇二女宁媗和皇三女雪蔷,和婉贵妃的皇四女由舒妃养在膝下,皇五女为纯贵妃所生,这一来二去,高位妃子便只剩下桑吉丹珠和梁承璧。
梁承璧使尽浑身解数,最终却是给桑吉丹珠做了嫁衣裳,自己还被褫夺了封号,硬生生低同为妃位的桑吉丹珠和萧兰因一头。
萧梵音又明里暗里提了几句,江海镜便也从贵嫔升至妃位。
“未央宫是离凤仪宫最近的,”萧梵音骄傲地说,“无论是关雎宫还是宓秀宫,都没有未央宫近!”
江海镜:“……”
江海镜揉了揉萧梵音的头,她开心就好。
不日便是宫宴了。江海镜和萧梵音刚行至金銮殿前,就听见有人在争执,仔细一瞧,竟是胡婕妤和梁承璧。
“生来低贱便是一辈子低贱,做了主子也照样低贱!”
梁承璧气得快要发疯,怒道:“来人,给我打!”
“谁敢。”一道冷冷的声音喝止了将要动手的宫人,萧梵音冷淡地扫视着他们,“发生什么了?”
胡婕妤犹不解恨,愤然:“妾只是在说,如今成了主位,梁妃的居心可是越发明显了,娘娘,您看看她的衣裳———皇后娘娘,她这是大不敬啊!”
一眼望去,连挽着萧梵音的江海镜面色都白了几分。
因为,梁承璧身着一件荔枝红织金焦骨牡丹纹蜀锦翟衣。海镜侧头,讶然:“阿音,这件衣服……”
“本宫也有件类似的呢,好巧,只不过是正红而不是荔枝红。”萧梵音笑了笑,对梁承璧的僭越行为不置可否,“不过两种红色终究还是有差别的,你说对吧,梁妃?”
梁承璧咬牙,神色晦暗不明。
宴会开始,这一年十二月的宫宴,皇帝的几个弟弟妹妹皆回宫觐见帝后。长乐长公主、镇国长公主和长宁长公主以及她们的驸马,还有楚亲王雁翎和宝亲王易琮都会前来赴宴。
金銮殿内,歌舞升平。
模样肖似昭宸皇后的镇国公主在府里宫里都是被大家宠爱着的姑娘,她与萧皇后互为长嫂,又私交甚笃,两人在宴席上凑在一起聊了许久。
不一会儿镇国公主的两位姐妹长乐公主与长宁公主也加入了进去。皇帝看着这一幕,表情又酸又涩,只好对雁翎和镇国公主的驸马道:“二位贤弟可有什么话讲?”
镇国公主的驸马是比她大两岁的宁国公,也就是萧梵音的胞兄。他人长得好,能力也强,又在皇帝身边供职,很快反应过来道:“皇上,臣觉得今日气氛甚好。”
雁翎误以为皇帝是让他评价皇后和自己妹妹们亲密聊天不理皇帝的行为,道:“皇上别吃醋呀,一家美满和乐才是最重要的!琅嬛啊,啊——”
镇国公主的封号可不是白来的,君琅嬛只转头看了雁翎一眼,他便乖乖闭了嘴。
长乐公主笑道:“皇兄,皇嫂在与妹妹说宫里的趣事儿,一时忘我了。”
那边厢姑嫂兄妹欢声笑语,纯贵妃与舒妃也凑在一块儿喝酒聊天,觥筹交错间,江海镜看了眼身侧的梁承璧,后者正目不斜视地用着碗里那红枣血燕,好似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好似刚刚那场闹剧只不过是个幻象。
意外却在将要离场时发生了。
长乐公主酒喝得多了些,带着宫女出去醒酒。或许是因为她换上了长宁公主那件花样稍简单的外袍,或许是镇国公主临时起意给她编了个较轻便的发型,总之长乐公主在河边喂鱼被出来散心的梁妃误以为是低位妃子,梁妃便不由分说让侍卫拉过长乐公主身侧的宫女好一顿毒打。
长乐公主看傻了,等她反应过来,镇国公主已经拉着她,在皇帝面前抹泪。
皇帝也气得半死。
本朝公主视正一品,地位尊崇,经济优渥,颇具自主权,昭宸皇后膝下仅有三个女儿,她们的兄弟不是深受器重的亲王就是大权在握的皇帝,长乐又是嫡出的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受这等气。
更何况,长乐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父皇母后以及他们兄弟姐妹,都最心疼她。
“时姜有———”他刚要发作,便看见镇国公主委委屈屈地指着梁承璧。
“我姐姐心脏不好,你怎能如此吓她!”说着,镇国公主一把薅过长乐公主,搓了搓她的胸口。
“梁氏冲撞公主,降为容华,禁足三月。”皇帝挥了挥手。
“完了完了完了,本宫完了。”回去的路上,萧梵音用平静的语气说。
江海镜塞了颗粟米糖在她嘴里:“怎么?”
“你瞧见梁妃方才的眼神了么?她奈何不了几位公主,还奈何不了本宫不成?”
江海镜不置可否,萧梵音便凑过去,在她耳侧轻语了一番。
【第六章·有凤来仪】
萧梵音猜得不错,没过几日,皇后不敬先祖的传言便在宫中散布开来,萧梵音被禁足一月。
然而在皇后禁足期间,人们却发现她的近侍宫女怀瑾在清妃的未央宫。对此,江海镜只对别的妃嫔道:“宫宴那日本宫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体恤,叫怀瑾姑娘来未央宫中暂时侍奉几日。”
只有帝后知道,怀瑾在凤仪宫外是另有目的。
那便是收集证据。
除了几个与梁容华沆瀣一气的妃嫔,没有证据证明皇后曾有过不敬先祖的行为,反而常去奉天楼进香,十分恭顺。
萧梵音的禁足解开那日,皇帝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是贬梁容华为常在,第二道是常在梁氏后续的处理,全权交由皇后。
萧梵音在皇帝面前温和地点了头,倒也没什么动作,仿佛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
按捺不住的是梁承璧。
那天夜里,有人给胡婕妤下了味妒芳容,胡婕妤美貌遭毁,痛不欲生,掖庭还在查案时,凤仪宫又来报,道是皇后娘娘的衣裳失窃。
掖庭吓得半死,匆匆忙忙加快了查案进度,结果发现两个案子的始作俑者都是梁承璧。她买通了为皇后铺床的宫女,这宫女的旧相识又是胡婕妤宫里的人,便出了这两桩事儿。
萧梵音先前按兵不动,等到此刻才动手。
江海镜啧啧赞叹,不愧是她江海镜的恋人。
据说萧梵音带着胡婕妤去和梁承璧对峙,道:“只要本宫还是皇后,这里就容不得你放肆。”
她一字一字,冰凉刺骨:“重楼,白薇,带着人搜。”
叫重楼的太监带着凤仪宫的宫女内侍走在前头,临到宫门前转头对白薇做了个恭敬的手势:“姑姑请。”
梁承璧这才知道,姑姑白薇,是昭宸皇后身边的近侍宫女。
不一会儿,怀瑾和白薇两人带着几个拖着箱子的内侍走了出来。怀瑾道:“主子,这里面有失窃的衣裳的仿制品,绣有牡丹纹样的明黄服饰,以及…凤凰于飞图。”
“妾……妾只是听说昭宸皇后做妃子时也曾穿过绣有赵粉的衣服,所以才斗胆效仿……”梁承璧辩驳道。
白薇冷笑:“可见梁常在的记忆不太好使了,那是粉芍药!昭宸皇后极爱白蔷薇,衣上绣纹除常见的九条金龙、五彩祥云和九尾凤凰外,花纹大多用的是蔷薇、梨花、姚黄,少数有焦骨牡丹和玉兰,娘娘做妃子时亦十分恭谦识礼,衣上只用合乎礼制的绣纹,如杏花、合欢、芍药,从未用过赵粉纹样,梁常在,奴婢虽粗鄙蠢笨,当初也是跟着长御明玉姐姐在娘娘身边侍奉的近侍宫女,绣纹的这点子事,奴婢可比您清楚多了!”
人证物证皆在,梁承璧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凤仪宫内,梁承璧昂着头,说自己只是为了让萧梵音被废后。
纯贵妃抿了口杏仁牛乳茶,摇头微叹:“皇太子长安乃皇上嫡长子,朝中地位稳固,皇后娘娘亦无德行之失,能凭你们几人几句谣传就废后么?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无论是遴选太子妃还是选皇后,都非常严格,要从品德、家世等各方面考虑,需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诞育名门,祥钟华阀,有礼法在上,连与初元帝夫妻情深至此的昭宸皇后都是母国复兴、自己怀有皇嗣才能被立为皇后。
萧氏一族是皇亲国戚,萧梵音乃先帝后钦定的太子妃,出身相府,高门贵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废后,朝中大臣们又怎么允许商人的女儿当皇后,废后、立后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背后是宗族、皇室的势力交错纵横,梁承璧实在是想得太天真了。
“凤凰于飞图自我朝起有皇后之象征,乃用于哲贞、敦睦、昭宸三位皇后的陪葬品,是由京城最负盛名的绣娘花上数月以圈金施针雕绣,这凤和凰相偕而飞,旁有百鸟朝凤,普通绣娘要绣出凤凰的神韵难如登天,你绣工倒是不错。”萧梵音手中握着那凤凰于飞的绣图,淡淡开口夸赞,“你们都先出去吧,本宫有话问梁常在。”
萧梵音最终还是宽恕了梁承璧,不过是下了道懿旨,将她贬为庶人,幽居桂园,无帝后诏不得出。
除了萧梵音和在场的长御怀瑾、女官白薇外,无人知晓那日凤仪宫里,梁承璧到底说了些什么。宫人们只知道在那一日的黄昏,已是庶人的梁承璧被宫女搀扶着出了正殿昭阳殿的门,然后她回头,怒声道:“萧梵音,我不要你那高高在上的怜悯。”
残阳如血,映在她脸上显得诡异又妖冶。良久,殿内才传来皇后的轻叹,一如往昔般透着中宫的慈和:“活下去吧。”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凤仪宫的红漆大门在她身后关闭了,不知是关闭了她的生门,还是为她铺了一道新的人生之路。
经此一事,被梁承璧收买过的几个嫔妃都谨言慎行起来,生怕皇后追责。几日后的某次晨昏定省,萧梵音淡淡地提了几句,海镜却从她的语气和眼神里看到了属于后宫之主的威仪。
她早就知道,她的梵音,单纯娇柔都是假象,相门嫡女,由先帝中宫亲自教导,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做皇后。
“你们也不必唯本宫马首是瞻,只是大家同为皇上的后妃,都是女子,不应互相妒忌、争夺恩宠,而是应当互相帮助。
“知道为什么本宫没有对梁庶人下死手么?因为不值得。她聪明,却错在太傻,一心想做皇后——所谓世间最高贵的女人,却不曾想自己如若不曾入宫,亦能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拼出一片天地来,真正摆脱束缚自己的枷锁。”
说到这里,她螓首微扬,道:“有无帝王的宠爱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能做到温敦守礼,本宫当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这段话像是给后宫妃嫔吃了颗定心丸,从此以后有怀孕的安安心心养胎,没怀孕的三五姐妹一同喝茶吃糕点,三宫六院一团和气。
没过几日便要到新岁了,萧梵音还去请了圣旨,传外命妇于腊月廿六入宫,也是让这些受困于此的嫔妃见一见自己的娘亲。和亲的妃子,如梅妃、俪贵人、滟常在这般的,便格外予以厚待,几个异国小公主一合计,决定在昭鸾殿架起锅炉,煮古董羹吃。
至此,宫壼肃清,六宫之间再无争斗。
【完结章·不诉离别意】
这日不用晨昏定省,凤仪宫中静悄悄的。怀瑾守在外头,见海镜来,她忙迎上前:“娘娘,皇后娘娘刚刚起身,如今还在栖梧殿梳妆。她说您若来便不必在昭阳殿等着,叫奴婢引您去凤禧阁。”
凤禧阁中,萧梵音鬓发随意挽起,靠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茶杯,看上去有些娇慵。
“妃子们都去见娘亲了,你怎的不去?”她状若随意地问海镜,后者知道她早已猜到自己会和母亲不欢而散,才会吩咐怀瑾在凤仪宫门前候着。
海镜却也未戳穿她这点隐秘的小姑娘心思,搁下笔揉揉眼,起身让怀瑾帮忙晾纸:“那皇后娘娘怎的不去?”
萧府就在京城,离镇国公主的府邸并不远,萧家老夫人常去小住,琅嬛回宫见兄长时,常能带来些萧家老夫人的消息,萧梵音要见自己娘亲,自然是不急这一时的。
加上此番正值新岁前夕,老夫人忙于操持萧家府中事,所以不曾入宫觐见,萧梵音盘算着晚上再去赴宴,白天便留给嫔妃们和自己的娘亲叙旧。
这其中的缘故她不愿与海镜说,免得惹她愁思,只闲闲屏退了宫女,道:“不急,不急,左右你也不去,你我还能说说闲话。”
气氛不知怎么便暧昧起来,江海镜略带一些强硬地扳起萧梵音的下巴,吻上她的嘴唇。她吻得很认真,江海镜在做每件事时都是极其认真的,就如同这些年她们在榻上随着浪潮而不断耸动,她吻在萧梵音每一寸肌肤上那样认真。
所以她们谁都没有听到脚步声,等到两人反应过来,那个皇城的最高掌权者、九五至尊的帝王已经站在门口,脸色晦暗不明,不知看了多久。
他什么重话也没讲,只是指着江海镜,道:“滚出去。”
“别让我再看见你。”
江海镜在离开凤仪宫的时候心中忽然一空,就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美梦,终于醒过来了。
她是皇后,名字将被镌刻于史书、与本朝历代帝后一同闪耀的皇后。就如同昭阳殿里不再会有江海镜的身影,史书上也不会留下有关清妃江氏的只言片语。
无人需要记得她,无人需要回忆她。这故事没人做错什么,无需有谁该被怪罪。若说错,她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谬误,而萧梵音的画像会被悬挂于奉天楼,母仪天下,万丈光辉。
回去吧,回去吧。江海镜恍惚地想。回到山水中去,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异样的眼光,只有江南温柔的风和烟雨,喝酒笑谈的友人,她喝完一壶酒,意气风发地写下无人能匹敌的诗句。
自从来到宫里,她就再也没有写出过那样的诗句了。
回到山水中去。
江海镜最后一次见萧梵音时,凤禧阁外的白蔷薇花又开了满满一后院。凤仪宫雕梁画栋,高阔华美,无论换了几任主人,风华依旧绝代。
江海镜起身朝萧梵音认真拜过三拜。那不是妃子拜别皇后的礼仪,而是女子向爱人致以最真挚温柔的爱意。
斜阳渐矮,地上铺着的红锦金毯与光影一道把海镜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准备离开,萧梵音却忽然站起来追了几步,头上步摇碰撞出清脆响声:“海镜!”
不是江氏,不是清妃,而是海镜。
可是,妾的皇后娘娘,您来不及了。
后来萧梵音再也没读过《镜海奇思集》。
后来萧梵音梦里总有一个人对她笑着说:“我终将归去。”
后来萧梵音提着裙子一路狂奔,亦是挽断罗衣留不住,只得到对方一句:“勿忘,勿念。”
———建昭九年除夕,清妃江氏于奉天楼不慎坠落,帝深感命运无常,遂追封其为嘉淑贵妃,入妃陵园寝。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番外·忆瑶姬】
萧梵音老了,已做了太皇太后。
历经四朝,从太子妃一路成为太皇太后,已过去了许多年,一眼望去,身侧的故人居然只剩下一个长寿的镇国羲和大长公主,君琅嬛。
她母亲昭宸皇后乃初元帝的发妻,亦是明帝后宫唯一的女子。分明独享椒房专宠,却是个品貌才德咸备的,一生备受君王爱重,臣民爱戴,而君琅嬛,是她所有儿女中最像她的一个。
她也成为了现在世上唯一一个知道萧梵音与江海镜那段过往的人。
有时看着琅嬛老去的面容,萧梵音会失神,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在东宫做太子妃的那段光阴。但是其实那不对,因为在东宫做太子妃时,昭宸皇后尚才五十余岁,岁月从不败美人,彼时时光未曾像利刃一般在美人面上留下痕迹,所以初元年间的第一美人,直到去世都不负盛名。
清醒的时候她也懂得,故人都快要走完了,自己和她、和她们的故事也将要散场。
某一年选秀,萧梵音受她的母家远亲——新一代的萧皇后之邀,前去看殿选。那一次选秀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十六七岁,很有几分那个人的清冷和诗意,萧梵音恍恍惚惚想起醉酒的她靠在她耳畔,轻轻吐出的气息带着桂花的芬芳。
那个人说:“娘娘,我抬眼望去,只有四四方方的一块天,后来我向前看才发现,原来我面前还有更美的景色,那是你的眼睛。”
小姑娘姓江,却也只是姓江,与那个早逝的人并不沾亲带故。
像这样的事经历了太多,萧梵音便愈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直到有一日,望见长乐宫中供奉着的牌位,她讶异地唤来婢女:“这……嘉淑贵妃江氏海镜,究竟是何人?”
她皱眉看了又看,忽而深深叹息:“我明白了。原来你是真的恨我。”
说完,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此时萧梵音已是桑榆之年,早年知情的女官们早已离世,身边伺候的人早换了一批又一批,长乐宫里的宫女太监从未见过太皇太后如此模样,慌忙将她扶去榻上。
在那之后萧梵音的神志短暂清明了一会儿,她握住身侧一个女官的手,认认真真吩咐:“我死后,把嘉淑贵妃的棺木移去扬州的观音山,别让她一个人……别让她一个人留在那么冰冷的妃园寝。”
随后她又陷入了混乱,不知叨念了些什么,女官只能听到她喃喃着:“抱歉啊,抱歉。”
升平四年,徽恭太皇太后萧梵音与世长辞,年八十二,谥纯懿皇后。
她临死前的一个雪天,来看望她的琅嬛曾问过一个问题。
“你那么爱她,为何不让她祔葬在你的墓里?”
萧梵音闭了闭眼,泪水如珠子般滚落。雪落在窗棂,夜幕降临时,琅嬛听清了她的回答。
“因为她爱山水,她爱诗词,而我的墓——我的墓离她所爱,太远、太远了。”
一生安富尊荣的太皇太后忽然悲伤地哽咽起来:“她爱山水与自由,远多过爱我。
“没有人知道……我知道她不想要那个追封,皇帝也不想给她那个追封,可是她的家人还在,我知道她嘴上说着不爱他们,心里还是很在意,所以——我自私地替她去求了。
“所以我不愿她与我同葬在此,我只祝她,来生别再靠近京城的朱门宫墙半步。”
“即使生生不见。”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全文完.
海镜爱梵音,也爱山水和自由。
梵音爱海镜,但无法做到完全不管家人和友人。
对于海镜来说,梵音确实是她在深宫的希望,但她已经心衰力竭,不再有能应对任何人的力气,可以理解为海镜已经罹患抑郁症,从奉天楼跳下去,在海镜眼里真的是奔向自由。
对于梵音来说,海镜是她的珍宝,但她是皇后,皇后要背负的责任远远不止一个皇帝,几个儿女和一群嫔妃。我文里女子可以为官,帝后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皇后与皇帝接近平权,所以一国之母要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祝梵音和海镜来生在阳光下相遇。